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能用正常的語調(diào)讀出“聽我說謝謝你”六個字了。

這首歌在過去的3年通過短視頻平臺迅速傳播，天真的童聲伴著表演者的手勢舞，向觀看者道謝。在抖音上，這首歌的使用人數(shù)是1118萬，而同名話題的視頻播放次數(shù)則達到了20.2億。

但爭議在2022年的春天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短視頻里，幼兒、兒童站在核酸檢測的隊伍里，跟著音樂跳手勢舞，核酸采集者則低著頭看手機。表演者的千篇一律和醫(yī)護人員的疲倦形成對比，《聽我說謝謝你》成了不少人反感的對象，而歌曲的作者和演唱者——李凱稠、樊桐舟夫婦和他們12歲的女兒李昕融，也遭受了網(wǎng)絡暴力。在他們的賬號評論區(qū)里，“萬惡之源”“聽到這歌我就生理不適”“求你了別再唱了”等描述接連出現(xiàn)，私信也出現(xiàn)了污言穢語。

《聽我說謝謝你》近期多次出現(xiàn)在核酸檢測現(xiàn)場，人們對醫(yī)護人員表演此歌，引發(fā)爭議。（視頻截圖/圖）

作為音樂制作人，李凱稠以往的作品《火紅的薩日朗》《套馬桿》等廣為傳唱，四次登上春晚舞臺，他與妻子、女兒合唱的童歌《你笑起來真好看》和《寶貝寶貝》也曾是“抖音神曲”。但從來沒有一首如《聽我說謝謝你》一樣，讓一家人遭受網(wǎng)絡暴力。

樊桐舟說，女兒非常喜歡這首歌，這是2019年教師節(jié)給老師的禮物——當時疫情還未發(fā)生，也沒有人料到廣泛的傳播會給創(chuàng)作者帶來麻煩。

“最近頻繁刷到這首歌被用在了不合適的場景，擾亂了防疫人員的正常工作，造成很多人的反感。事情發(fā)展的方向讓我們始料不及，在這里我們誠懇地跟大家說聲抱歉。”2022年4月16日，一家三口發(fā)布了澄清視頻，希望人們能注意歌曲使用的場合。

李凱稠、樊桐舟夫婦在與南方周末記者的對話中提到，女兒李昕融現(xiàn)在很困惑也很難過，她問：“媽媽，我做錯了什么？”

歌曲《聽我說謝謝你》由李凱稠（左）創(chuàng)作，他和女兒李昕融（中）、妻子樊桐舟（右）共同演唱。（受訪者供圖/圖）

“我們很委屈，想保護這首歌”

南方周末：發(fā)布這條視頻聲明的初衷是什么？

樊桐舟：我們作為原作者感到很委屈，畢竟創(chuàng)作的初衷是很好的。每一首作品都是作者的心血。我們想保護這首歌，就希望向網(wǎng)友求助，希望他們能選擇合適的場合使用這首歌。在聲明發(fā)布之后，又有人說，你們道什么歉，沒有必要道歉。

這是我們的求助，希望大家用正確的方式使用這首歌，就得說一句不好意思——這件事也確實給大家造成了困擾。

南方周末：最早感到這首歌的傳播變味，是在什么狀況下？

樊桐舟：最近一個月這首歌的發(fā)酵方向讓我們很吃驚，很多人每天都會刷到和這首歌有關的抖音內(nèi)容，他們會在這些內(nèi)容下面@我們。也有很多人，包括醫(yī)護人員，號召說不要再用這首歌跳手勢舞了。后來越來越多的人說這首歌“好惡心”，有人拍短視頻稱它是“本月最難聽歌曲”，也有人來私信我們說“快把這首歌下線”。那些對不當行為的厭惡轉移到了這首歌上，有人說這是“萬惡之源”，我們就真的坐不住了。

更糟糕的是私信，里面有很多謾罵的內(nèi)容。評論里他只會說這是“萬惡之源”，說這首歌讓他們腦殼疼，但私信罵得非常難聽。這讓我們一家都很吃驚，一首溫暖的、正能量的歌因為沒有用到正確的場合，就被網(wǎng)友抵制。

南方周末：有試著點開這些賬號嗎？他們是什么樣的人？

樊桐舟：其中很多是私密賬號，沒有多少粉絲的，也沒發(fā)布過短視頻。我從來不回復，看過就算了。

南方周末：針對這些網(wǎng)絡暴力的內(nèi)容，有試著向官方投訴嗎？

樊桐舟：我有投訴，但留言多了也不想投訴了，再后來看到謾罵的私信都不點開了，不自尋煩惱了。

南方周末：作為歌曲的原唱，女兒李昕融是什么反應？

樊桐舟：她有時候刷抖音，也會看到這些內(nèi)容。畢竟還是個12歲的孩子，她很困惑也很難過，說“媽媽，我做錯什么了？”我向她解釋，說這首歌被別人過度演繹之后引來了反感，連累到你了，就像是有人在電影里演了壞角色，人們反而去罵演員一樣。

我理解，當然這或許不準確，網(wǎng)絡上很多人都需要情緒的宣泄，而歌曲成為了最后的出口。

南方周末：在這個階段，作為作者，希望歌曲的呈現(xiàn)形式是什么樣的？

樊桐舟：希望這首歌能回歸最初的安靜的呈現(xiàn)方式，就是感恩身邊所有人，尤其是在孩子成長過程里，太多人給他們幫助了，感恩是很好的品德，這是我最希望這首歌擁有的狀態(tài)，而不是過度演繹。

南方周末：發(fā)聲明之后，網(wǎng)友的反饋怎么樣？

樊桐舟：很多人表示了支持和理解，但又有很多人評論這是蹭熱度的。昕融更難受了，說“媽媽，我們是不是不發(fā)聲明更好？”我說如果不發(fā)，這首歌就完了，我們要讓大家知道，不該再這么用了。

我們當然沒有辦法，互聯(lián)網(wǎng)就是這樣，任何人可以說任何東西；每個人看到的內(nèi)容、理解的方式都不同，作為作者也只能接受。

但主流媒體都幫助傳播了我們的視頻，文案是“要把這首歌用在恰當?shù)膱鼍啊?，這都是很正義的發(fā)言。大多數(shù)人都是好的，我們很感動——只有一小部分人在宣泄。

視頻發(fā)布當天晚上，王亞平在太空唱了《聽我說謝謝你》，這也是對我們的幫助和鼓勵，相當于把這首歌扶正了，后來看到主流媒體，包括人民網(wǎng)，使用的標簽是“#聽我說謝謝你的正確打開方式#”，我覺得很感動，對，這才是正確的使用方式。

核酸檢測現(xiàn)場的表演。（視頻截圖/圖）

“希望正確使用，不打擾醫(yī)務人員”

南方周末：能不能講講這首歌的誕生背景？

樊桐舟：這首歌是2019年教師節(jié)前后寫的。當時昕融很喜歡她的班主任，她是一位正直、干練又因材施教的老師，昕融很喜歡她，和她無話不說。后來她問爸爸，“教師節(jié)你能不能寫一首給老師的歌，我想唱給李老師?！?/p>

李凱稠：當時是教師節(jié)，我想寫一首童聲版的《感恩的心》。孩子的表達和成年人的不一樣，是很簡單的，“我愛你，媽媽”，或者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送你小心心”，昕融平時也會用這樣的表達——不過這是小時候，現(xiàn)在她就覺得幼稚了。

有一天和我愛人一起開車回家，“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這幾句詞就突然出現(xiàn)了，后面的旋律一氣呵成，也就半個小時；最后請朋友把詞填進去，就完成了。

這首歌的小樣做好之后拿給昕融的媽媽聽，她說聽過之后有點想流淚，她不清楚為什么，但覺得有一些地方觸動到她了。后來李老師（李昕融的班主任）也很喜歡，在拍攝MV的時候，我們也請到了李老師出鏡。

南方周末：歌曲在完成之后傳播得怎么樣？

李凱稠：這首歌在2019年教師節(jié)的前夕就發(fā)布了，當時發(fā)布了之后也有一定的使用量，幾天時間就達到了一百多萬了，當時配上了手勢舞，在抖音上就有小朋友對著父母唱。

這是一首童歌，表達方式都是最常見的語言，不像詩一樣文藝，篇幅不長，旋律也簡單，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我想，大人來唱可能不如兒童，這首歌是要由童聲來演唱的。

南方周末：作為作者，感受到歌曲走紅是什么時候？

樊桐舟：新冠疫情開始的時候，2020年春天當武漢的志愿者和醫(yī)療人員撤離的時候，整個武漢都在唱《聽我說謝謝你》,當時在抖音上天天刷，看一條哭一條，包括新華社、人民網(wǎng)，所有視頻里都是昕融在唱這首歌，當時真的很溫暖人心。

李凱稠：當時我覺得很感動，我從來沒想到過自己的作品會產(chǎn)生這么大的影響力，雖然以前我也有歌曲被廣為流傳，但從來沒有一首歌能夠這樣傳遞正能量、溫暖和感動，讓所有人感受到共鳴，從那個時候我就會有使命感，覺得今后的創(chuàng)作方向是承擔社會責任，引導青少年。

南方周末：對于目前歌曲受到的爭議，作為作者的感受是什么樣的？

李凱稠：網(wǎng)絡時代到來，輿論已經(jīng)不一樣了。早些年我們買磁帶、光盤聽音樂，不想聽就可以不聽；可是現(xiàn)在手機在手，不管想聽不想聽，一些歌就會在你腦子里回響，人會無形當中對歌曲產(chǎn)生反感，我都可以理解。

樊桐舟：希望大家能夠正確地使用這首歌，繼續(xù)傳遞正能量，不打擾醫(yī)務人員工作，說一句謝謝，就是最好的舉動。

南方周末記者 龐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