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路遲

開學一個月了，四川的大一學生楊木只上過一周線下課，一共做了7次核酸?！案杏X被一種從未有過的莫名力量困住了?！?/p>

“沒有疫情的大學生活是什么樣？”這個問題困擾著很多和楊木一樣的大學新生。

辛晨是在江蘇一高校的準畢業(yè)生。她懷念疫情爆發(fā)前的大一，那時候，她可以隨時奔向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青春才幾年，疫情占三年”，一句感慨透著許多應屆大學畢業(yè)生的無奈。也有同學樂觀地把疫情視為“我們這一代人的成長催化劑，讓我們更早懂得責任和擔當?！?/p>

01

一周四次核酸

“一想起大二以來做過的核酸，喉嚨里就長滿了棉簽?！?/p>

南京大學文學院的研究生顧陽哭笑不得地形容。自3月14日封校后，一周內(nèi)她已經(jīng)在校做過4次核酸了。一個多月過去，學校只解封了不到三天。

他們待在宿舍里，等待著混檢和封校的反復到來。

“混檢”，就是將學生分成小組一起抽查檢測，如果里面出現(xiàn)一個陽性，一整個組就都要被隔離。

大學校園的臨時檢測點，師生在進行核酸檢測（來源：視覺中國）

3月15日凌晨三點，上海的大一學生林淺淺忽然被輔導員的電話叫醒，學校里出現(xiàn)了密接，因此得向每個學生確認行程。次日早上8點開始，全校再次封閉，課堂重新搬回網(wǎng)上，宿舍成了學生們唯一的活動場所。

林淺淺的同校朋友何帆，是在上馬原課的時候忽然被通知復檢，原來前一天的十人混檢里出現(xiàn)了陽性，何帆和同班三個同學檢查完后被安置到一間空教室里，晚上他們就在教室里打地鋪睡了。

2020年1月初，病毒最先在武漢發(fā)作，華中師范大學的李青然正在備考。但當時，李青然對此無感，疫情，還是太陌生了。

直到考完試回家過年，李青然才意識到形勢的嚴峻。

“出現(xiàn)人傳人”“無癥狀感染者”，李青然腦袋大了：我不會攜帶病毒吧？

那個春節(jié)，她不敢出家門半步，天天盯著疫情新聞，“更不敢告訴別人我在武漢讀書”。緊接著，武漢返鄉(xiāng)群體成為重點關(guān)注對象，社區(qū)開始頻繁打電話、上門量體溫。

2020年6月6日，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大門口，畢業(yè)年級學生返校通道（來源：視覺中國）

原定返校時間被無限推遲，一停就是一整個學期，連帶著一個暑假。直到2020年秋季，學校才通知他們分批返校。

回到闊別大半年的校園，李青然發(fā)現(xiàn)周圍一切都被拉上了一層保險杠。

進學校不能再僅憑一張學生卡，而是要核酸陰性證明、返校申請證明、排隊量體溫。宿舍樓里多了每天更換的消殺報告，學院給每個人都發(fā)了口罩。

多數(shù)大學采取半封閉措施，出校門必須向?qū)W校報備和申請，審批通過后才能憑條出入。

辛晨所在的學校對請假條的審批要求嚴格、進度也慢。一次，辛晨的手機屏幕碎了，出校審批等到兩天后才下來。

有段時間，外賣進不來，食堂禁止堂食，但可以點外賣送到學生宿舍，有些飯菜也漲價了，十元一份的炒粉漲到十二元，包裝盒還要多加兩元。

2020年5月19日，廣西桂林，受疫情影響，大學開學后采取了只進不出的政策，不能進校園的外賣小哥只能在大門外“遞餐”（來源：視覺中國）

2020年下半年，是李青然所在學校迄今為止校門持續(xù)開放最長的時候。那個學期，武漢的疫情平息，出入限制也少了。

“但好像沒有幾個人愿意出去了?！彼f。

02

網(wǎng)上做實驗

辛晨念大一時還沒有疫情，每學期每門專業(yè)課都會有對應的實驗課程，2020年開始，實驗課全部變成了“老師在線播放實驗視頻”。只能看，不能上手做。

好在，辛晨的專業(yè)課老師把大家錯過的實驗都安排到了返校后的下學期，但得用周末時間來補，實驗流程也被大大壓縮了。

當然，學生要付出的精力和時間也是加倍的，“從早上七八點到晚上八九點一直待在實驗室”是辛晨那段時間的常態(tài)。

李青然讀的是文科專業(yè)。疫情之前，學生每年寒暑假都會有機會去香港、臺灣交流實踐，但疫情爆發(fā)后，出境變得不可能、跨省也有很多顧慮，線下實踐學習的機會幾乎被一砍沒，去鄉(xiāng)鎮(zhèn)、社區(qū)調(diào)研的機會也少得可憐。

學生寫的研究論文也變得“不可信”了，“老師學生都知道這篇報告根本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沒有實踐調(diào)查為支撐?！崩钋嗳徽f。

研究生顧陽的研究方向是古代文學，但疫情爆發(fā)后第一個學期待在家中，很多古文獻、古籍還沒有電子化，沒法去學校和圖書館查。

學校舉辦的很多名人講座也搬到線上了，比如美國漢學家宇文所安、歷史學者仇鹿鳴、作家勒克萊齊奧……都是那種如果面對面會很讓顧陽激動的前輩大咖。

大學老師通過網(wǎng)絡向?qū)W生授課（來源：視覺中國）

被疫情隔離的還有校園戀情。23歲的余蕾在長沙讀完本科后，2021年考上了廣東一所高校的研究生。本科期間認識的同校男友原本說好今年五一節(jié)來找她，但看樣子懸了。

陜西的大二學生方源與女友在同城相距6公里的大學就讀，兩個學校都封閉后，原本10分鐘車程就可以到達對方身邊的距離，變成了無限期的電話、視頻和文字聊天。

03

成長的催化劑

悠悠參加了2020年的高考，最后半年里，她這樣總結(jié)：“二月的疫情、三四月的網(wǎng)課、五六月的沖刺?！?/p>

九月去大學報到時，校門口的志愿者問她：“吃飯了嗎？進校之后就不能出來了哦?！庇朴频母改敢脖欢略谛ｉT外。

三年前，悠悠的姐姐上大學時，全家人送姐姐到宿舍樓下，再幫她把行李一件件搬上去，一起參觀學校。輪到自己時，卻沒有這樣的機會和記憶。

2020年10月13日，鄭州某大學新生報到期間，出于防疫需要，新生的家人不允許進入校園，學生進入校園后，家長隔關(guān)大門或目送孩子進入校園（來源：視覺中國）

直到大二結(jié)束，學校依然持續(xù)處于“封校-短暫放松-封校”的不定期循環(huán)狀態(tài)，出校門都必須要假條。

兩年過去，悠悠對自己生活的這座城市一無所知，沒去過任何景點，不了解地鐵線路和公交站，不知道學校周邊有哪家超市、哪些餐館，“甚至連去校本部的導航都能走錯。”

一晃就大三，悠悠毫不夸張地覺得，“仿佛昨天才剛剛?cè)雽W報到”。她不知道，“從未擁有”和“得而復失”，哪一種更幸運。

體會過“正常的”“自由的”大學生活，那種失落感會更強烈。

18年入學的辛晨，在大一一年就游遍了長三角各省市；大二申請到了美國的“帶薪”交流項目，被加州的陽光曬得黢黑；那年國慶，她和朋友到上海去瘋玩，為了等薛之謙的演唱會吹了一夜寒風。

2020年開始，辛晨每年都會參加的羽毛球比賽、歌唱比賽和各種交換項目也都砍掉了，目前大四的她，也不再能按照原計劃申請出國留學。

但校園生活還在繼續(xù)，也有人創(chuàng)造著另類的記憶。

2021年12月18日，高校學生遵守防疫規(guī)定戴口罩參加全國大學英語四級考試（來源：視覺中國）

3月底的一天，梁鈺幫同學過生日，出不了學校、校園食堂不允許堂食，為了能盡可能給朋友營造一個生日氛圍，梁鈺在學生部門倉庫里搭起帳篷，再在校外定制了一個生日蛋糕，在帳篷里點起了蠟燭，開Party。

“在餐廳過生日的大學生有很多吧，但在倉庫里過生日的，我們大概是第一個?！绷衡曨H為自豪地笑道。

梁鈺想到了自己的爺爺奶奶，他們的青春留在了戈壁灘上的生產(chǎn)隊?！鞍职謰寢屢灿兄麄兦啻簳r期的特殊設定，只是恰好，我的設定停在了‘疫情’上?！?/p>

梁鈺樂觀地把疫情視為“我們這一代人的成長催化劑，讓我們更早懂得責任和擔當?！?/p>

她想著，以后可以對自己的妹妹講，“你不知道吧，姐姐的大學有一整個學年都是在家上課的哦，姐姐甚至一邊炒菜一邊上課哦！”“我們那個時候啊，還可以去社區(qū)、學校做志愿者，來保障大家的健康，是不是超酷的！”

04

學會平靜

3月14日早晨，上海交通大學大三學生譚星從宿舍床上醒來后，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所在的宿舍樓被封了。

從這天開始，她看到了以前從未見過的另一個交大。

輔導員、教職工輪番給學生送物資和食物，教授們開著私家車給學生送餐，午晚餐的配餐標準是10-12元，但每一餐都包含三葷兩素，五塊錢的早餐里包含了定價六塊五的牛奶。

“以前去星級酒店奶茶店網(wǎng)紅店都不拍照的，現(xiàn)在每天都在記錄今天又吃到了什么愛心盒飯。”因為快遞進不來，譚星最大的樂趣變成了拆每天配餐的“盲盒”。

校友也捐來各類物資，包括衛(wèi)生巾和泡騰片……她能理解一些學生對封校的不滿，但譚星更愿意在特殊時期調(diào)整心態(tài)，“感謝母校，把我們保護得都很好?！?/p>

大學后勤人員和學生志愿者正在搬運物資（來源：視覺中國）

疫情阻斷忙碌的校園生活，也讓人思考“大學的意義”。有人抱怨網(wǎng)課讓大學質(zhì)量大打折扣，但“就算天天到教室去上課，哪個學校沒有混日子的人？大學終歸是給自己讀的?！绷衡晥孕?。

在疫情中完成大學學業(yè)，開始被這一些學生理解為自己的獨特遭遇。就像甘雨在自己的日記里寫下的：“疫情對我們來說是一場苦難，但我不得不承認，經(jīng)歷過它，我才真正學會了怎樣才是平靜、怎樣才能平靜?！?/p>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編輯 | 陸茗

排版 | 茜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