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登上飛機高鐵，而鄰座是個小孩

作者｜劉 ? 言?

編輯｜秦珍子

不知何時開始，高鐵上與孩子有關(guān)的新聞隔三差五地就要引來一波爭吵。

2023年7月15日，廣西梧州，蒙山縣一家兒童水上樂園內(nèi)，孩子們暢游、玩耍。視覺中國供圖

最近的一次發(fā)生在6月29日，媒體報道，在汕頭開往廣州的一列動車上，一名女子因為受不了后座孩子吵鬧，竟向孩子潑熱水，還說“水是你們列車上接的，燙也是你們燙的”。

隨后廣鐵集團通報，這名旅客與后座旅客發(fā)生爭執(zhí)，將茶杯中熱水潑向車廂地面，熱水濺到后座旅客同行小孩腳背。潑熱水者拒絕道歉，沖突雙方被移交廣州東站派出所處理。

今年“五一”期間，一名女子乘坐高鐵時因制止后座孩童撞擊椅背，遭到對方家長掌摑并進行反擊，被認定互毆，雙雙受到行政處罰，也多次登上熱搜。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類事件頻繁發(fā)生，鐵路公司也感到棘手。多地網(wǎng)友發(fā)文稱，自己帶娃出行時，有高鐵列車播報“如果兒童哭鬧，請帶到車廂連接處哄”；還有的，幼童稍有動靜，列車員就會出現(xiàn)，要求父母將孩子帶離車廂去安撫。

作家蘇小懶發(fā)微博稱，這反映了當前對幼童公共場合哭鬧幾乎零容忍的社會風氣。她對此表示反對——我們需要提倡家長們管好自己的孩子，但兒童的年齡不同，公眾也要有不同的寬容度。

“我們不應(yīng)該用成年人出行的社交禮儀要求幾歲的幼童，卻對成年人的不文明行為再三忍讓?！碧K小懶舉例，“車廂內(nèi)禁止大聲喧嘩已經(jīng)足夠提醒所有的乘客，而那些打電話高談闊論的、大聲打撲克的、公放短視頻的、偷偷抽煙的、脫鞋子的乘客……也很普遍，大家卻一忍再忍。”

網(wǎng)友的討論分成兩派，一邊叫苦“難道不能對兒童更寬容嗎”，另一邊堅持“容忍兒童不是我們的義務(wù)”，還解釋“之所以討厭‘熊孩子’，更多的是討厭不對他們加以管教的家長”。

說實在的，這個話題應(yīng)了那句“屁股決定腦袋”。記得小時候我跟父母出去旅游，第一次見到臥鋪車廂，感到新奇而興奮，在上下鋪爬高上低，沒少挨訓(xùn)；上大學(xué)時我出門窮游，買了車程十幾個小時的硬座票，有時跟擠在一條長凳、睡在過道的“鄰居”聊聊天，或是逗逗坐在對面的小朋友，反而有助于挨過漫漫長夜。

工作后，高鐵成了我主要的出行方式，相較綠皮火車，高鐵的速度和舒適性大幅提升，在車上休息或者處理一些線上工作，成了包括我在內(nèi)很多乘客的選擇。實話說，車廂里沒少出現(xiàn)狂哭不止的嬰兒、來回奔跑的半大小子以及全車廂都能聽見他們在玩什么游戲的娃娃團。如果座位離他們近，我也感嘆過自己“倒霉”。

女兒出生后，我的視角自然而然地發(fā)生改變。在她小時候，我從不敢輕易帶她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出門，生怕會影響別人——要知道，即使在家里，很多情況下我都無法做到快速地讓這個人類幼崽安靜下來。出行時遇到這種情況究竟怎么解決？高分答案似乎也寫在新聞里：一對上海夫婦帶著一歲多孩子乘坐飛機出行，由于擔心旅途中孩子哭鬧會吵到其他乘客休息，特意準備了耳塞、糖果和暖心小卡片送給同機乘客。

好在，在一次不得不走的高鐵帶娃之旅中，平板電腦和《小豬佩奇》拯救了我，沒有被人貼上“熊家長”的標簽。這也是不少家長能夠感受的“原罪”。我看到網(wǎng)友分享：“孩子特別小，打不得，罵又聽不懂，哄又哄不好。家長也很崩潰，遇到別人的指責強忍著沒爭吵，怕被拍下來發(fā)到網(wǎng)上，感覺生孩子就注定低人一等了?！?/p>

甚至有家長帶孩子到餐廳吃飯，孩子僅僅是聲音大了一點，她就會立刻說出“安靜一點，你想被人掛到網(wǎng)上嗎”這種話來勸阻，而非耐心引導(dǎo)。面對一個剛滿1歲、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叫“掛到網(wǎng)上”的小女孩，這位母親在耐心教育之前，竟然先擔心孩子被“網(wǎng)暴”。

是的，在一些年輕人把“不婚不育”掛在嘴邊的當下，經(jīng)過社交媒體的放大，對待兒童的聲音顯得越來越不友善……正如互聯(lián)網(wǎng)上對“壞人變老”的那股批判風氣一樣，“恐童”在一些輿論場也成為一種風氣。原本大家只是在批評個別嚴重影響公共利益的“熊孩子”，但“熊孩子”越來越被人當作一個靶子，來發(fā)泄人們的負面情緒。

宣稱不婚不育的年輕人，捫心自問，究竟為何這樣決定？如果給出的答案與生育環(huán)境有關(guān)，又何必成為讓其更加惡劣的推手？這些對生育不甚友好的攻擊，也許會裹挾更多年輕人作出類似的表達。

有人說，“家長就不能把他嘴捂上”“你打他他能不聽話”——且不說這些行為是否有違未成年人保護法，這樣做的家長會不會又成為網(wǎng)友口中“上一輩不尊重孩子的家長”“不懂教育的禍害型父母”而遭到口誅筆伐呢？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鼻О倌陙恚袊鴤鹘y(tǒng)文化一直試圖用“吾老”“吾幼”，喚醒民眾的同理心，以構(gòu)建更為和諧的社會秩序，實現(xiàn)“大同”。但節(jié)奏繁忙而壓抑的現(xiàn)代社會，保有同理心成為一件很艱難的事，“反正我不生孩子，我憑什么包容你的孩子”“我每天這么辛苦還要包容別人的孩子，你是孩子就可以影響我的權(quán)利嗎”……

前述作家蘇小懶認為，說這些話的人小時候曾得到了公眾的包容，現(xiàn)在的包容是“償還”。這話有點戾氣，理卻不糙。人類在幼年階段缺乏自控能力，需要不斷的學(xué)習鍛煉，幾乎所有人都是這么過來的。放下“恐童”的有色眼鏡，回想自己的成長歷程，也許能多一些包容理解。

那現(xiàn)實問題如何解決呢？人們恐怕首先要意識到，不同年齡的孩子自控力也不同，比如3歲以下的孩子很難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哭鬧。在很多國家，幼兒發(fā)出的聲音被視為“自然聲”。2011年，德國修改《聯(lián)邦排放控制法》，免除了對6歲以下兒童噪聲限制的規(guī)定，將日托中心、兒童戶外游樂場地、球場等場所產(chǎn)生的兒童噪聲排除出“有害環(huán)境”的范圍。

據(jù)多家媒體報道，7月20日起，新規(guī)要求兒童需要攜帶有效身份證件才能進站乘坐火車。既然如此，建議相關(guān)部門在服務(wù)和管理上更加精細化一些，面對列車上達到一定年齡的“熊孩子”，要求父母履行好監(jiān)護職責，及時制止其擾民行為，否則由乘務(wù)員和乘警介入處理，必要時給予處罰；另一方面，對于年紀尚小，短時間內(nèi)無法安撫的嬰幼兒，乘務(wù)人員不妨多給一些耐心，甚至提供一些便利，幫助他們盡快平復(fù)下來。

正如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發(fā)布的《兒童友好型城市規(guī)劃手冊》中所說，如果一個空間的規(guī)劃和營造是為了尊重兒童的需要，毫無疑問，這個空間也會尊重社會中的每一個人。他們反映了社區(qū)中所有弱勢群體，包括殘疾人和老年人在內(nèi)的需求。

每個人都躲不過生老病死，誰也無法保證自己不會成為弱勢群體，每個人的同理心為其處在弱勢地位的可能性墊底。我們需要正視和尊重每一個社會群體生存的正當需求——哪怕他們是少數(shù)、弱勢的，而非優(yōu)勝劣汰的叢林法則。這是一個文明社會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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